400-881-2468

日下旧闻抄(二等奖)

作者:北京联合大学学习中心/王文翰   2018-04-09

前几日买到几种旧书,全部属于八十年代由北京古籍出版社出版的关于旧京风物的书。查资料知道大概是从《长安客话》到《三海见闻志》,共七十余种,统称为“北京古籍丛书”。这次购得,不过其中几种:《京城古迹考日下尊闻录》、《长安客话》、《道咸以来朝野杂记》、《日下旧闻考》(全八册)、《帝京景物略》。在做书账记录时,对“日下旧闻”这四字有些兴趣。盖自己实在没有什么见识,故一时不能解前人“日下旧闻”是何意。却马上想起《圣经·传道书》中“日光之下,并无新事”来。后看《日下旧闻考·第一册·出版说明》才算扫盲:“日下,就是京都,这里专指北京。王勃《滕王阁序》:‘望长安于日下’,以后就把日下比作长安,比做京都。”

读这些书是件很有趣的事。我虽然生在北京、长在北京,但“司空见惯浑闲事”,一时倒说不出京城有甚特别。可是由于切身的经历,绝不能说没有感触,又以至一言难尽。待到看《京城古迹考》时,读到:“毗卢阁在报国寺后,高出云际,西山翠色,以手可扪,望卢沟桥,行骑历历可数。”之所以较为关注这句话,是因为我的住家便在报国寺后西北不远处。而我对报国寺最深的记忆只“古玩市场”尔(但是新近听说在几年前迁去他处),从没有见到“毗卢阁”,亦未听年长者提起。

厉宗万这本《京城古迹考》记载毕竟有限,就手头儿几种来说,《日下旧闻考》内容算较为详尽。从中得知,住家这里明时称“宣北坊”:“在新城广宁门里,宣武门迄东响闸迄西,至都城西南角便门西北角,七牌四十五铺,有玉虚观、接待寺、竹林寺、老君堂、报国寺、紫金寺、昊天寺、善果寺、归义寺、宏法寺。”这些都是明末的记载。而看到书中清人的补录则是:“宏法寺无考。惟悯忠寺辽时石匣上有提点宏法竹林之名。”由此可见地名景物之消亡早就不是今日才有的。“悯忠寺”即现在菜市口南横西街之“法源寺”,那里环境很好,尝与朋友去散心。话说回来,看此地明末乃至清代也算庙宇林立,但又多半不曾耳闻或目睹,难免有些好奇。于是接续下去,将明清两代的记载对照看来,略可窥见一二:
“辽道宗清宁八年,楚国大长公主舍诸私第,创厥精庐,奉敕以竹林为额。竹林寺,金熙宗驸马宫也。寺僧云,一塔无影。
竹林寺景泰中重建,易名法林,在笔管胡同,今已废为菜圃,无寸椽矣。有明天顺中翰林学士吕原碑,其塔无考。
“天顺丁丑,僧慧庵建接待寺于宣武门右,正德丙寅始讫工,刑部尚书闵珪为作碑记。

接待寺在炸子桥巷内。宣武关外西隅有寺曰接待者,古刹也,而规模狭隘。
“金有玉虚观,元有玉虚宫,今之玉虚观未审即其遗址否。
玉虚观在罐儿胡同,已颓敝。
“广慧寺,古刹也,在宣武门外一里。
广慧寺在司家坑。
“万历中,归空和尚自伏牛入京,能一再七不食,日饮水数升,众遂号之曰水斋。至京师,孝定皇太后闻而创寺居焉。赐额曰明祚长椿寺。有洒金多宝佛塔,高一丈五尺。
长椿寺在土地庙斜街,本朝乾隆二十一年重修。洒金佛塔今在正殿中,其高充栋。
“昊天寺,辽刹也,碑记无一存者。
昊天寺故基在西便门大街之西,今已废为菜田,古迹久淹。寺有宝塔,今无考。
“善果寺在宣武门外西南二里白纸坊,旧名唐安寺。
善果寺在广宁门大街北巷内。
“归义寺在善果寺西,辽刹也。归义寺,内有大唐再修归义寺碑。
归义寺实建于唐。辽时石幢久沦土中,本朝乾隆三十九年,土人于菜圃掘得之,凡记二篇,今其幢移置善果寺内。
“紫金寺在宣武门外迄西,寺门西向。
紫金寺已废,其遗址在善果寺东南百余步。
“大慈仁寺殿前二松,相传元时旧植,台石一株尤奇。寺后毗卢阁甚高,望卢沟桥行骑历历可数。
大慈仁寺在广宁门大街之北,门额曰大报国慈仁寺,亦称报国寺。元时二松已无存,毗卢阁亦久圮。本朝乾隆十九年发帑重修。”

至此,“宣北坊”庙宇的位置、状况可知大致了。从中看出,我的住家一带曾有过不止一座寺庙。其中“善果寺”我略有记忆,二〇〇〇年前后还可以看见最后面两座配殿。广义街展宽后,一并拆除了。说到“广义街”,查资料得知其名与“归义寺”有点儿关系。所谓“归义寺在善果寺西”就是我的住家这里。而住家向西至西便门内大街,便距离“昊天寺”故址不远。
但始终对“毗卢阁”有些疑惑。所谓登阁可见“西山翠色”、“卢沟行骑”,我以为总有些“魔幻现实”。又翻看《帝京景物略》:“导之上毗卢阁。望三殿日光,四坛雨色,意气始得扬。每日霁树开,风定尘短,指卢沟,舆骑载负者,井井。”于是到底不得不相信在广安门内报国寺后毗卢阁,是能可得见卢沟桥的行人与西山的风景。

前天和家人闲聊,说起“毗卢阁”还很有感受。父亲回忆道,一九七〇年前后,他随家从前门外煤市街一百〇五号搬至这里,他说:“那时广安门内一带颇荒凉,多是菜地。附近并没有学校,新来的一年还需要每天赶回煤市街上学,很苦恼。”但他接着说:“才来时住在四层,天气好的时候,可以看见西山上人家的炊烟。”我于是明白,前人在书中并非妄言。
煤市街随前门大街一起“升级改造”后,因为一些缘故我有半年要常常经过那里。曾留意一百〇五号,父亲住过的前院已经被拆除展宽为马路,只留下后院和与前院连接的过厅。过厅现充作大门,门前是公交车站。说起来城市的变化与发展并没有带来多少不便,看见有售楼广告写道:“住进楼房多幸福……”即可成例。《日下旧闻考》中明清两朝的变化实际也不小,把现在与之相对,或许我们只是“变化的变化”罢。就像我的父亲,也绝不是那个每日从广安门走到煤市街上学的孩子了。

 

分享: